一
这天下午，武装部干事孙阳正在办公室抽烟，王部长进来了，孙阳抬头看看王部长，没说话，仍是默默地抽烟。
王部长说：“孙阳啊，这些天矿上开会准备减人，领导叫各部门下去搞个调研，你去食堂、后勤总务等单位了解一下情况，看基层都有些啥反映，然后写个报告出来。”
孙阳抽口烟，冷冷地说：“那还用调研？大家都不愿下岗呗！”
王部长看着孙阳那冷冷的面孔，皱皱眉，说：“也不能这么简单吧？你下去问问，看都有哪几种思想。”
孙阳心里不愿意去，可嘴上却说：“好吧。”
王部长说完，转身就出去了。
王部长刚出办公室，孙阳就冲着他的背影说：“叫我去调研，你咋不去？真是眼里容不得闲人！”这样说着，他还是稳稳地坐着，不但没动，而且又从烟盒里拿出一支烟，点着，抽了起来。
二
这时，孙阳的高中同学办公室吴秘书进来了，一进门，看着乌烟瘴气的办公室，“呸呸”了两声，说：“你搞什么鬼？看抽的这烟，熏狐子呀！”
孙阳呵呵地怪笑两声，说：“笔杆子，上班了？”
孙阳喜欢称吴秘书“笔杆子”，吴秘书也不介意，一屁股坐到孙阳对面的椅子上，有些悲观地说：“不上班还能咋？总不能一直在家待着吧！”
孙阳有些不屑地说：“看看，看看，你这就不行，沉不住气！你应当再休两天，或许大领导就会去看你的！”
吴秘书闷闷地说：“去看我？我都休五六天了，就发烧头两天郭主任去家打了个瞄，那意思还是看我真病还是假病，以后别说大领导了，就连个人毛也没见啊！”
孙阳还是呵呵地笑，边笑边摇头，说：“你不行，老实，太老实啊！”
吴秘书说：“我也知道我老实，可总得上班吧？”
孙阳叼着烟，斜视了一眼吴秘书，说：“这年头，出力不一定被提拔啊，你那么卖命地写稿子，这副主任也没当上啊！”又说：“对了，笔杆子，你找我有事？”
吴秘书说：“没事，下来透透气！”
孙阳咧嘴坏笑着说：“什么透透气，你是不愿看人家新上任的姜副主任吧？要说他还是你的徒弟呢！”孙阳说完，觉得这话说得有些过，赶紧说：“你也别生气，不就是个副主任？当不当也没啥意思！”
吴秘书还是闷闷地说：“我倒不是为这个，就是觉得心口堵得慌！”
孙阳调侃说：“男子汉大豆腐，想开些！”又说：“笔杆子，我可没时间陪你啊！”
吴秘书问：“你有事儿？”
孙阳愤愤地说：“唉，就别想让人闲一会儿，这不，王部长叫我下基层搞调研，真扯淡！”
吴秘书赶紧站起来说：“那你去吧！”
孙阳呵呵一笑，伸手往下按了按，说：“笔杆子，坐，坐，其实我就这么一说，我也不能谁支我就麻溜去吧，我就那么孙子？”说着，从烟盒里又抽出一支烟，点着，嘶嘶地吸了起来。
三
吴秘书重新坐了下来，孙阳抽着烟，无聊地吐着烟圈，那烟圈圆圆的，一个又一个地向外翻着。
吴秘书说：“孙阳，听说矿上要减人，你说咱机关减不减？”
孙阳满不在乎地说：“管它呢，爱减不减，要是把咱给减了，看谁伺候他们当官的！”正说着，桌上的电话响了，他赶紧接，电话里传出一阵女人清脆的笑声。
孙阳对着电话说：“呀呀，是你啊？我还以为是谁呢！呵呵，呵呵，我没事，没事。出去吃饭？好，好，去哪儿？县城？什么，什么，食为天酒家？新开的？怎么叫这么个名字？好，好，五点你开车来接我？行！行！”说完，高兴地把电话放了。
吴秘书问：“谁啊，这么热情？”
孙阳脸一正，说：“你不认识，是个朋友。”
吴秘书很认真地问：“女朋友？听声音像个女的！”
孙阳不耐烦地看了吴秘书一眼，说：“笔杆子，什么像个女的？可不许乱讲啊！”
吴秘书淡淡地一笑，说：“那你忙，我走了哦！”
四
快下班的时候，吴秘书站在窗前往楼下看，他看见董梅从一辆黑色轿车上下来了，她披肩发、红风衣、牛子裤，正满面春风地冲着机关大门笑着。
董梅是吴秘书的高中同学，吴秘书心想，她来这儿找谁啊？正想着，只见孙阳向董梅急匆匆地走去。
吴秘书这才恍然大悟，原来那个给孙阳打电话的女人是她啊！他们在学校不是散了吗？什么时候又勾搭在一起了？
孙阳走到董梅跟前，董梅笑得更甜了，她给孙阳打开了车门，孙阳很快就钻进了车里，董梅也上了车，那车在机关门前调了个头，开走了。
吴秘书心想，孙阳这胆子也忒肥了，就不怕叫他媳妇陈红霞撞见？“他这分明是在搞婚外情啊！这个狗东西！”吴秘书狠狠冲窗外骂了一句。
刚骂完，办公室郭主任进来了，吴秘书觉得很尴尬，赶紧说：“郭主任，你找我？”
郭主任冲吴秘书笑笑说：“吴啊，你休病假刚上班，对矿上的情况还不了解，矿上刚开了减人提效大会，你先看看文件，熟悉一下情况，明天下去搞一个调研。”
吴秘书看着郭主任，有些低沉地说：“好。”
郭主任又进一步说：“这次矿上有分工，你和武装部的同志一块去，重点到一些辅助单位，从领导到工人都要了解一下。”
吴秘书还是很低沉地说：“好。”
郭主任看吴秘书情绪有些低沉，用手拍了拍他的肩，张张嘴想说点啥，也没说出来，便回办公室了。
五
孙阳坐在副驾驶位上，脸上堆满了对董梅的崇拜，轻轻拍了一下汽车的挡风玻璃，说：“董梅，你真厉害啊，换轿车了？”
董梅不以为然地说：“嗯，东风日产，还行吧？”
孙阳说：“这么好的车还能不行？比你原先那辆带兜的车好多了啊！”
董梅咯咯地笑着说：“是，是比那辆好很多！”
车在柏油路上快速地开着，路两旁新栽的杨树一闪一闪地向后退着，孙阳佩服地说：“董梅，咱同学里数你很有钱了！”
董梅咯咯地笑着说：“哪里呀，我这没单位没组织的人，哪能跟你们比啊，你们一份报纸一杯茶就挣钱了，我呢？初一天十五一天，挣钱没个准儿不说，还东跑西颠的，可怜啊！”
孙阳笑笑说：“算了吧，你这轿车开着，还哭穷啊！车比我们大领导的都好，我们大头可是正县团，才坐个半新不旧的桑塔纳！”
董梅没说话，只是甜甜地笑着。
六
一会儿，车就开进了县城，停在了一个名叫“食为天”的大酒家门前，他们进了一个雅间。
雅间很豪华，里边不但有沙发、电视和音响，还带卫生间。阔大的圆桌上，几盘凉菜已摆好，服务员正把一箱罐装啤酒往桌上放。
孙阳环顾了一下四周，兴奋地说：“嘿，这县城越来越洋气了，上个饭店跟住进旅馆差不多啊！”
董梅笑笑说：“这就是现在人的消费观念啊！”然后对服务员说：“你去吧，一会儿叫你再上热菜。”
服务员说：“好的，我们老板已吩咐过了。”说完就出去了。
孙阳纳闷地问：“红梅，你认识这里的老板？”
董梅神秘地一笑，说：“何止认识，我朋友的饭店啊！”又咯咯地笑着说：“来这里你尽管放开！”
孙阳会心地笑了笑。
两人紧挨着落座后，董梅很深情地看了孙阳一会儿，说：“我们好长时间没见了，真想你呢！”说着，就用手勾住了孙阳的脖子。
孙阳一下子跟过了电似的，虽然他跟董梅的关系早就非同一般了，但今天还是觉得有些陌生感。
董梅跑深圳去做生意了，上周才回来。一个丰满靓丽的女人，一年多没见，怎能不使他心旌摇荡！孙阳激动地说：“董梅，我也想你啊！”
董梅妩媚地一笑，把手放开，从桌上拿起啤酒，“嘭”的一声打开，倒了两杯，给了孙阳一杯，自己端起一杯，说：“来，我们干一杯！”说完，含情脉脉看着孙阳，喝了一口。
孙阳高兴地说：“好，干一杯！”一仰头把杯里的酒全干了，然后问道：“你还回深圳吗？”
董梅甜甜一笑，用眼神勾着孙阳说：“回，在那里开了一家服装厂，不回去哪行？”又不好意思地说：“就是离你有些远啊！”
孙阳不眨眼地看着董梅，深情地说：“今天你真美！”
董梅的脸一下就红了，说：“美吗？”
孙阳说：“美，很美啦！”
董梅瞪了孙阳一眼，嗔怪说：“还好意思说，你个没良心的！”说罢，一下抱住了孙阳。
雅间里，他们抱着，亲着，那情景如久别的夫妻……
七
孙阳回到家里，妻子陈红霞已睡了，他没敢吭声，悄没声地脱去衣服也睡了。第二天早晨，他起来洗漱，陈红霞大嗓门地问：“昨晚跟谁喝酒了？”
“同学。”
“同学？”
“嗯，同学。”
“哪个同学？”
“县，县工办主任赵老二！”
“赵老二？瞎说！”
“你不信？”
“不信！那你说还有谁跟你们在一起？”
“怎么，你是调查我还是审我？”
“我就问你们几个人喝酒了？”
“就我和赵老二两个人，咋了？”
“咋了？要是只有你们两个人就对了！”
“你啥意思？咋两个人喝酒就对了？”
“自己想去！”说罢，陈红霞把正做着饭的火“咔”一下关了，抱起孩子，送孩子上托儿所去了。
八
孙阳不知陈红霞是啥意思，怎么一说两个人喝酒就生气了啊？火还这么冲？
他想起了董梅，觉得董梅的脾气可比陈红霞好多了，又温柔，又体贴，陈红霞这两年跟变了个人似的，简直就是个泼妇！
他看看妻子做了半截的饭，“嗨”了一声，推上车也上班去了。
到了办公室，刚要拿出烟来抽，王部长进来了，问道：“孙阳，昨天下单位了没？”
孙阳本来就心情不好，王部长这没一问，他没好气地说：“没下！”
王部长听他那带着情绪的语气，一脸严肃地问：“为啥没下？”
孙阳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，点上，缓和一下口气说：“昨天我突然肚子疼，去医院了。”
听孙阳这么一说，王部长的脸色温和了些，“哦，是这样，那今天你可要抓紧哪！”说完，刚要转身走，又说：“对了，刚才办公室郭主任来电话说，吴秘书跟你一块下去。”说完就出去了。
王部长前脚刚走，孙阳一肚子的气没处撒，拿起桌上一个发蔫的苹果，狠狠地摔在了地上。
这时，吴秘书正好进门，那苹果一下摔在了吴秘书的脚下，吴秘书喊道：“呀，你疯了，扔手雷啊！”
孙阳看着吴秘书那惊讶的样子，觉得自己的举止有些可笑，不由地笑了起来。
吴秘书盯着孙阳的眼睛问：“你昨天下单位了没？”
孙阳还是没好气地说：“没下！”然后瞪着两眼看着吴秘书说：“笔杆子，我就奇怪了，怎么你也问我这事儿？”
吴秘书不明白孙阳说的是啥意思，“你昨天不是说下单位吗？怎么了？”
孙阳苦苦一笑，说：“唉，算了！”
吴秘书觉得孙阳有些古怪，问：“孙阳，你是不是发高烧，说话天上地下的，我都糊涂啦！”
孙阳这时好像脾气下去了，跟吴秘书解释道：“刚才我是生部长的气！”
吴秘书笑着说：“我说呢，发那么大的火儿！”
孙阳看着地上被摔碎的苹果，起身捡起来扔到了垃圾篓里。
九
吴秘书一屁股坐了在孙阳对面的椅子上，说：“孙阳，是不是矿上真要减人了，这不，我们郭主任也叫我下去搞调研！”
孙阳愤懑地说：“调研，调研，调研个球啊，这领导尽瞎折腾！”
吴秘书说：“也不能那么说吧，领导叫调研总有领导的想法，咱总不能不去吧？”
孙阳瞪了一眼吴秘书，有些不满地说：“你个弄不清，活该没提你，干工作还这么卖力！”又生气地说：“调研就调研，下去转一圈，回来胡乱写个东西算鸟事！”
说罢，孙阳和吴秘书就下基层单位调研去了，他们*一家去的是后勤科，正好支书科长都在，支书姓张，五十来岁；科长姓牛，四十出头。吴秘书跟后勤科张支书说：“我们下来是搞调研的，想听听大家对矿上减人提效的看法。我们想先跟你们领导谈谈，然后再找几个工人谈下。”
张支书听吴秘书说明来意后，笑着说：“好，好，欢迎调研！欢迎调研！”
牛科长也说：“减人好啊，减了人我们就不用操这么多心了，这世上的事儿就数人很难管哦！”
张支书说：“这样吧，领导嘛，在家的就我们两个，其他的都下去干活了。工人我去找几个，一会儿你们再和他们谈，好吗？”
吴秘书说：“好的。”
张支书说：“牛科长，你先跟机关的同志谈着，我去找几个工人来。”
十
张支书走了，吴秘书说：“牛科长，你对矿上减人提效是啥看法？”
牛科长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，递给吴秘书一根，吴秘书摆了摆手，说：“谢谢，我不会抽的。”
牛科长又把烟递给了孙阳，孙阳看牛科长抽的是大中华，笑着接了说：“嗬，牛科长，行啊，抽这么好的烟！”
牛科长掩饰不住地笑了笑说：“这是女婿孝敬的哦！”
孙阳接过了中华烟，点着，津津有味地抽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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