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冬。
窗外又传来了一阵被凛冽的暮风吹得不堪重负的晾衣架发出的“吱吱呀呀”的声响,我略一抬头,那些残叶怕是已然落尽了罢?然而,遗叶呢?我不禁缓步走到窗前,轻轻推开虚掩着的窗户,霎时间,凛冽的暮风刺痛了我的双眼,我不由闭上了眼,打了个寒颤。。。。。。
两个月前。
那时的梧桐虽然已没有秋日鼎盛时的繁茂,却依然有并不稀疏的黄叶。
我就是从那时起开始关注那棵梧桐树的。我一直看着它,看着它在风雨中摇摇欲坠却依然挺立,却在温暖的阳光下被一阵暖风吹落满地黄叶。我为它感到可惜,却也凝视着它的枝枝杈杈,凝视着它枝枝杈杈上越来越少的黄叶。。。。。。
一个月前。
我轻轻靠在树干上,仰起头,又一次仔细的数了数它身上的残叶。已然不足百片了。我将视线缓缓移向了地上,移向了地上的。。。。。。残叶。它们是那样残缺,那样沧桑,我已然无法从它们细细密密的脉络上读出任何东西了。它们只是静静地躺在地上,静静地铺出了一条黄色的小道,仿佛无穷无尽一般。
那究竟是生命之路,亦或是死亡之路呢?
我揉了揉被暮风吹得有些酸涩的双眼,勉强睁开了双眼。隔着眼中的一层薄雾,我看见了它,看见了它。。。。。。
残叶未落尽。
犹有黄叶遗。
是的,残叶并没有落尽,我看见了,看见了那朽腐的树枝上还有两片,叶面已然千疮百孔,仅仅依靠着与树枝之间那细若游丝的很后一丝联系,飘着,荡着,挂在树上。
我不禁一阵目眩神迷。是的,太美了,这朽腐的树枝,这残缺的遗叶,组合在一起却是如是的美。这种美,是伟大的美,是一种坚持,一种坚韧的精神的美。
然而。。。。。。
狂风卷地,卷起满地残叶,腾空而起,黄土漫天,黄沙迷眼。。。。。。
我不由举起双臂,护住了自己的头。。。。。。
狂风来也速,去也速。我放下双臂,微一抬头。。。。。。
残叶满地随风起。
仍有遗叶立枝头。
只是,我还未来得及感到它的伟大,它和树枝间的那很后一丝联系终究断了。它落了下来,如此不甘地落了下来。。。。。。
我就这么看着它,看着它落下来,悠悠的,缓缓的。我看着它落下来,蓦然间,我忽然想起了那个人,那个为了祖国付出了一切的人。
文天祥。
遗叶与文天祥,是有如此的相像呵!梧桐就好比南宋,遗叶就好比文天祥。南宋终归是要灭亡的,梧桐终归是要枯萎的,南宋灭亡是历史的必然,梧桐枯萎是大自然的规律,无力改变,也无法改变。遗叶立于枝头,是为了让梧桐不枯萎;文天祥战于五坡岭,是为了让南宋不灭亡;一叶落于树下,文天祥斩于大都,俱是伟大之举,可谓“天地有正气,杂然赋流形”。
然而,遗叶终究要落的,梧桐终究要枯的,文天祥终究要死的,南宋终究要灭的。生老病死,改朝换代,俱是天地间自然之事,无可逆也。遗叶和文天祥做的事,都是毫无意义的事。
尽管他们所做的事毫无意义,我仍旧要说,他们是伟大的,是无可比拟的,是值得尊敬的。这是因为,这个世界,正是有这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精神所建立起来的。若是人人都接受命运的摆布,生命又有何意义呢?生命的意义,正在于斗争,不停地,无休无止的斗争,与人斗,与天斗,与地斗,与旧制斗,与历史斗!与命运斗!人类与动物很大的区别,就在于人类会斗!会与自然斗!动物只能接受自然的摆弄,人却可以改变自然。
历史的车轮固然强大,自然的力量固然伟大,但是若有两个文天祥,两片一夜呢?十个文天祥,十片残叶呢?一百个文天祥,一百片残叶呢?千千万万个文天祥,千千万万片残叶呢?历史会不会改写,自然会不会扭转?
遗叶虽已落,天祥纵已死,“斗争”之神韵仍遗于天地之间,万世不灭!
。。。。。。
我静静地走去,踏着满地的黄叶,走到已落的遗叶前,深深地鞠了一躬。我拾起它,仔细端详着它。它身上的蛀洞比残叶更多,它身上的脉络比残叶更乱,然而不同的是,残叶已死,遗叶却仍活着,仍然在燃烧着,燃烧着斗争的火焰。!
或许这就是遗叶的精神。
残叶已死,遗叶未落。
遗叶不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