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姐老了。老在人们对她的称呼上，以前的同事叫她老校长、老书记；老在体态上，不但手脚不如以前利索，整个人都好像在“萎缩”：以前她穿的衣服比我大一号，那日，我试穿她新定做的中式夹衣，却紧绷绷的不舒服。大姐确实老了。说来，大姐退休都已若干年，又怎能不老呢，可每念及此，我的心都会一抽，锥刺般的疼。人就是这样，对不愿意接受的事实，即便亲眼所见，也不愿意相信，不愿意承认。
我们家姊妹多，大姐是长女，十九岁就参加工作，开始分担家庭的重担。在我的记忆里，家里的大事小事，父母都会和大姐商量，大都由大姐拿主意。我们小姊妹有什么事情请教父母，他们总是说，去问问你大姐吧。那年父亲去世，全家人哭得昏天黑地，六神无主，只有大姐擦干眼泪，表现出与她年龄不相称的少有的坚强，接待来吊唁的亲朋，忙前忙后，并与父亲单位的工会领导一起把丧事办了。再后来，母亲也离开了人世，大姐成了百分之百的“家长”。古时有"长嫂如母“的说法，而我想说的是"长姐如母"。在我们家，大姐一直在履行父母的职责，照顾年幼的我和弟弟的生活和学习，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大姐身上，这一照顾就是几十年，直到我们出嫁、成家，直到现在，大姐一直把我们当孩子看，每次到我家都提着大包小包零食和水果，我要是感冒，有个头疼脑热什么的，她就放心不下，免不了登门探望，送药送吃，让我卧床休息，她帮我做饭，做家务，而她已是六十大几岁的人了。
老实说，从小到大我一直很"怕"我的大姐。现在想想，怕，不仅因为大姐很早就履行家长的职责，还因为大姐是我的老师。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小学生又有几个不怕家长，不怕老师的呢？！小时候，我身体很弱。有一段时间母亲病重，大姐就把我带在身边照顾，我也就成了大姐班里很小的学生。
作为老师，大姐是个佼佼者。我印象里，大姐上课时总是一脸严肃，滔滔不绝，听懂听不懂都会被她吸引住；下课时又不吝言笑，和蔼可亲。老师、同学、家长都很佩服她，夸她好。而我每每听到、看到，心中除了窃喜，又多了一份对大姐的敬和爱。按时下的流行说法，大姐属于那种自带光环，自带威严的女性。对我，大姐尤为关爱和严厉，这也成了我学习的动力和压力——我期盼她的表扬，害怕她的批评。以致每次在课堂上我被叫起来回答问题时，都有点战战兢兢。我和弟弟住在大姐家里时，每晚只能跟着看半个小时电视新闻联播，然后就要回屋学习，而我们从来不敢说一个“不”字，大姐的威严已烙在了我的心坎上，如今我也已至中年，但在大姐面前总是恭恭敬敬，不敢造次，甚至连说话的声音都不敢太高，更不要说带个口头语脏字什么的了。
大姐不但对学生严厉，当了校长后，对老师也严格要求，有时近乎苛刻，我就看到过一位年轻的女老师因为穿着无袖的连衣裙被她斥责，都被训哭了。大姐常说，“学高为师，身正为范”，做教师的一定要以身作则，注意形象，否则会给学生不良影响，甚至影响他们的成长和做人。彼时对她的这些言论不太理解，不认同甚至有些反感，长大后，特别是自己为人母，为人师后，才深以为然。
大姐爱看书。以前工作忙，还要照顾大家小家，但她总是挤出时间来看书。用手不离卷来形容她一点也不为过。“可气可恨”的是，她还要我看她许多看过的书，牺牲了我好些寒暑假玩耍时间，后来我工作以后，她还不忘时时告诫我：要抽时间多看书，多充实自己，千万不要做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人。退休以后，看书更是成为大姐的日常。大概是前年夏天，有一天我外出办事路过大姐家，看天色已晚就到她家蹭饭，当时已华灯初上，可从楼下看她家屋里没透出一丝光亮。本以为大姐不在家，可推门而入时却发现，大姐正凑着窗户外射进来的微弱光亮在看书，原来她看书入了迷，忘记了时间，忘记了开灯，当然也忘记了做晚饭。那年我们姐妹几个旅游，大姐还不忘带本书。在火车上一路看到目的地，住在宾馆晚上睡觉前她也要看会，好像着了魔似的。大姐是真的嗜书成癖，她一辈子教书育人，过着平淡的生活，没有为子女积聚多少真金白银，她很大的财产就是书籍。满屋的书柜书架，满柜满架的书。中外名著，自然科学，哲学，百科全书，现当代文学名家作品，等等，应有尽有，包罗万象。那一大摞一大摞书，除了新买的她都看过，有的还看了好多遍。大姐曾说，书是看的，不是用来摆设的。我有幸在成长的过程中，生活于这满屋的书香中，被熏染出爱读书的习惯，也养成了耐得住清寂的性格，真是受益匪浅。这么多年我能够心无旁骛地坚持做自己喜欢的事：读书，写字，毫无疑问要归功于大姐。谢谢你，我亲爱的大姐！
大姐是个善良的人。别看她常常板着脸，其实心非常柔软。有一次我和她逛街，看见路边有个乞讨的老婆婆，在寒风中瑟瑟发抖，大姐停下脚步将刚买的羽绒服一把塞到老婆婆怀里，还掏出二十元钱放在她的瓷碗里，我想阻止又怕惹她生气，就委婉地说：大姐，现在好多乞讨的人并不是生活走投无路，有的好吃懒做以此为职业，有的就是个骗子。大姐白了我一眼：你说的情况是有，但她要不是骗子呢？遇到了，我们能帮就帮一点吧。
大姐还是个热心肠。以前大姐家的对门住着一对做生意的夫妻，他们上初中的女儿傍晚放学时就托给她照看，姐不但管孩子吃喝还辅导她做作业。退休前一直教语文的大姐，特意从书店买来各类教辅书学习数理化，甚至重拾扔了几十年的英语。邻居要给些酬金，大姐怎么也不肯收。我说姐你一把年纪何苦呢？！大姐的回答是自己闲着也是闲着，远亲不如近邻，帮帮人家自己也充实。我无言以对，真是服了她。那对夫妇后来亲口对我说，能和你大姐做邻居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。父母不幸早逝，本是悲苦之事，而能有这样的姐，又何尝不是我的幸福呢！
岁月催人老。大姐不但年龄大了，而且身体也每况愈下。特别是这几年，大姐夫和小弟的相继离去，对她的打击太大。大姐病了，她有轻微脑梗，心脏也不太好，我眼看她一天天变得瘦弱，像一棵曾经挺拔伟岸的大树，现在变得枝干苍老，仍然顽强地站立在这个寒冷的冬天里，我开始提心吊胆。前一阵，大姐病得卧床，我去看望她时，心疼，偷偷抹泪。大姐安慰我，豁达地说:"人总是要老的，老了就会生病，没事的。就是觉得老了病了就没法好好照顾你们了。”我说：“姐啊，我该对你说些什么呢，你能不能别再为我们操心了呢，一直以来都是你照顾我们，你能不能安心养病，快快好起来，让我们服待你几天呢？”我长这么大*一次用这样的口气跟她讲话。
雪化了，又是一年冬去春来。我的大姐就要跨入老年人的行列了。尽管心里是那么不愿意大姐变老，但老是必然，是万古不变的自然规律。好在我的大姐依然恬淡优雅，依然是我们家族的主心骨，依然是我的人生导师，关心着我，呵护着我。愿时光怎么流淌，大姐始终精神矍铄。愿下辈子我们还做亲姐妹!
作者简介：端木家红，安徽淮南人，《西部散文选刊》（原创版）事业推广部部长。一个喜爱文字的安静女子，执着于书香墨韵，以愉快的心情书写人生，以严谨的态度尊重文字。2011年开始接触网络文学，作品多发于各网站论坛，散见于部分报刊杂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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