手术室外的等待

手术室外的等待

我赶到医院十楼手术室的外面，母亲已经被送进了手术室。

走廊里人真不少，嘤嘤嗡嗡的，一位妇女甚至有些放肆地在打着电话，声音格外刺耳，仿佛这走廊就是她家的。这样一来，本应该非常安静的地方颇显得热闹起来。无意识中我眼角向右前方一晃，父亲一个人正孤独地坐在矮矮的廊椅上的角落里。他默默地盯着浅灰色的水泥地面，一脸的严肃，仿佛这些人都不存在似的。他一动也不动，把万千心事，万千等待都融入了眼前不远处紧闭着的手术室里。

电梯的出口紧挨着走廊，似乎有心灵感应，没走两步，父亲一抬头很快就发现了我。在我们目光对接的一刹那，我分明地感到父亲的眼神瞬间变得明亮起来，也温暖柔和起来，眉头舒放了许多，绽放的花朵一般。

这一对视算是见面的招呼吧，我们没有说一句话。我也没敢多看父亲一眼，而且还有意躲避着————不知现在为什么会这样，也不知道具体从好久时间开始的。看着父亲一天天苍老起来，我真有些怕目光多逗留在他身上。准确地说，也不是怕，更多地应该是痛，是惆怅，也是迷茫……凡此种种，一时也说不清，道不明。岁月不饶人啊，往事依稀，风雨入梦，岁月的年轮在他的脸上刻下了多少沧海桑田！就在昨天，我在医院停车场正要停好车时，蓦地发现他竟然站在我车旁，车身还斜斜地在两个车位之间。透过车窗，我的目光缓缓游弋到父亲的头上，那儿是白茫茫的一片，甚至找不到一根黑发；大约是忙于母亲的住院无暇去理发，头发显得有些长，头顶还凸起了一绺白发，高高地耸立着……

想到这里，一股酸楚顿时涌上了心头。我穿过人群，静悄悄地向父亲走去。本来到他那儿只有几步远，但却觉得有些漫长。一步一步，我走得小心翼翼，每次抬起和放下的脚步都感觉很沉重，很终在角落很里面紧靠着他的那个空位子坐下来。昨天父亲在医院入口的停车场等我，今天他又在手术室外的走廊上等我，现在我静静地坐在他的身边，也加入了和他一起等待母亲的行列。

狭小的走廊呈横着放置的“L”形，那一横短短的，也不知道那一竖究竟有多远，我们的位置在那一短横上，恰好正对手术室那两扇大门。走廊里依旧有许多声音，一些人小声地谈论着。电梯的门偶尔被打开，时有病人睡在病床上被推进了手术室，更多的病人家属加入了我们这个群体，一起守望着不远处那个似乎遥远而又迫近的希望。

不大一会儿，一个一岁多的孩童进入了众人的视线，看得出来，刚学会走路不久。走廊里顿时安静下来，大家似乎一下子有了某种默契，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表演。他围绕着小小的童车蹒跚着慢慢走了一圈，又爬进童年的小推车坐了下来，好奇天真地迎接着众人的目光，盯盯这个，望望那边……仿佛一缕温暖的阳光依稀从我身后的窗户照射过来，洒播在人们满是期待的心间。尽管我知道此时外面依然是凄风苦雨，点点滴滴径直传入我的耳朵，我的头发上还沾着些刚才在外面残存的雨滴。

手术室的门不时闭合着，而每打开的那一刻，父亲必定会从椅子上“弹射”起来，目光从人群的缝隙中闪电一般直逼手术室开启的门缝，但好几次又弯着腰颓然地坐下。才开始的两三次，我甚至有些不解，虽然我和父亲的心都在手术室里，都怀有同样渴盼的心里。大约是为了打发等候时难熬的时间，在我旁边的两个小伙子拿出了平板电脑，一个左右摇摆着玩起了游戏，另一个则看起了下载的电影。一位老大爷将双手反转过来紧紧捂在脸上，左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成了字母“v”的形状，其余几个指头则稍稍分开，伸得直直的，形成了一组组平行线。估计是太疲倦了，头埋得轻微有些低，又像在地上找寻着什么。

突然走廊里一阵喧闹，手术室的门开得大大的。不知是谁叫了一声：“儿子！————”，一群人便蜂拥而去。我还没有反应过来，还以为是该哪个小男孩进手术室了。父亲只淡淡地说了一句:“新生儿！”接着便听见了从那一小群人中传出来的声音：“除了护士，其他任何人都不准把小孩抱走，而且家属必须要有一人同路……”在家属们的陪伴下，护士抱着婴儿走进了电梯，他们一脸满是等候而来的喜悦。

走廊里人少了许多，我心里不免打起鼓来，昨天医生说母亲的手术需要一个多小时，可眼看就要两个小时了啊！母亲做的是白内障手术，虽说不是非常复杂，但母亲情况特殊，由于泪囊堵塞，医生告诉我们须先摘除了它，否则会引起感染。难道……我不敢多想下去，眼角向左一斜，眼前一亮，蓦然发现母亲正坐在轮椅上，刚刚被推出了手术室的门口。

我小跑步窜了过去，从护士手里接过了轮椅的推柄，父亲紧跟在我的后面。从外科楼下电梯，又上了内科楼，我小心谨慎地推着母亲回病房。在内科“一”字形的走廊上，我轻轻地慢慢地推着，生怕有半点闪失。在母亲身后，我发现她的头发和父亲一样，满是冰雪，满是风霜……这儿的廊道比起手术室“L”状的那一横不知漫长了好几倍，但我却觉得比那儿短了好多。没过多久，就到了很里端母亲病床的门口，我真希望就这样推着她尽可能多陪伴一会儿……

其实，我们在手术外面等母亲，母亲在手术室里同样也在等待，我们和母亲，还有走廊上的那一群人都在经历着一种考验，一种期待……在人生中，我不知道有多少像这样的等待，但只要有等待，就有希望，就有梦想，就有在前面的那一抹绯红的朝霞，不管它是远还是很近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