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喝酒

父亲喝酒

如果父亲活着，虚岁是九十四。有人说，父亲是因喝酒死的。

我记事时，父亲就是常喝酒的。母亲曾对我讲过：她与父亲成家时，父亲是不喝酒的。当时的农村人生活条件是很艰苦的。我家虽然也住在农村，可父亲是村里为数极少几个在附近煤矿上班的工人之一，家里又没有什么生活负担，所以经济条件比邻居们要好一些。母亲说，那时不敢在银行存钱太多，家里也不能留太多现金——在那个大家都很穷的的时代，很多人不敢“露富”。怎么办？父母一商量，那就偷摸地把挣得钱花掉吧！从此，父亲有了天天在家一个人饮酒的习惯。

后来，无论社会经济条件怎样变化，父亲也一直保留着这个习惯，直至过世那一天。

记忆中，父亲每天晚上喝一顿酒，但每顿不多不少只喝二两半。父亲从不喝凉酒，必须是温过的。家里的两个酒壶，一瓷一锡，都是二两半装，父亲不定期轮流使用，每顿只喝一壶。

父亲喝酒是用酒盅的。家里的酒盅应该有七八个，父亲常用的那个是两钱装的，也是瓷的，蓝边碎花纹。一盅酒，父亲一般是分三口喝的，喝一口酒吃一口菜，再“吧嗒”一下嘴，缓一下，再喝下一口。父亲喝酒是不在乎菜品的，有时一块猪头肉，有时一盘青菜，有时一个咸鸡蛋，有时一盘饺子。记忆很深刻的就是得知我考上大学的那天，父亲打破常规，半夜又起来，就着一碟咸菜又默默喝了几盅，时长一个多小时。

父亲在家喝酒后，一般都要慢慢喝上一壶茶，抽上几袋烟。父亲平时都是微笑着，喝酒后笑容就更加明显了。话语也比平时多起来，小到左邻右舍、远戚近朋，大到县城趣事、*要闻事。说的都是夸人的事儿，高兴的事儿，满意的事儿。   

父亲为人随和，他的眼里极少有坏人。也有几个他不喜欢的人，顶多不看人一眼，也不同人家搭话。偶尔，父亲在家酒后提到过这几个人，只是劝我们莫学他们做人。

父亲喝了五十多年的酒，每次只喝二两半；父亲喝了五十多年的酒，从未醉过酒！

父亲喝了五十多年的酒，酒席上，从未向任何人敬过酒，也从未接受过任何人敬酒。我见过父亲同朋友、亲戚在家喝酒，无论谁，他都是不管你咋喝，他只守着自己的二两半酒壶，一盅一盅按着自己的节奏喝自己的。父亲微笑着，听着大家七嘴八舌，偶尔插几句话；父亲目光平视着，看着大家推杯换盏，自己一口酒一口菜地慢慢喝。酒席将尽，父亲也喝完了。有时，父亲实在等不到别人喝完，就早下酒席，一个人到一旁喝茶去。一般大家都知道父亲的脾气，所以都见怪不怪。我见过有一次，有一位远房亲戚不知是不了解父亲的脾气还是要故意刁难父亲，执意要给父亲敬酒，执意要父亲喝酒。父亲态度坚决，争让不下，父亲面色大怒，拂袖离席。事后，我曾悄悄问母亲：“父亲这样做不会得罪人吧？”母亲笑着告诉我，她从来没见过父亲这样得罪过别人，相反，一直受着别人的尊重。父亲是否向他人敬过酒，我不确定。只是听别人说过，从未见过父亲向别人敬过酒，我自己也从未见过，我也亲耳听父亲向母亲这样说过。

后来，自己参加工作，也时常参加各种酒局，却从未遇见像父亲那样喝酒的人。也习惯了向别人敬酒，也习惯了接受别人的敬酒。于是，多少次醉酒不知归路，多少次酒后失言，多少次见证了别人的酒话不可相信。

记得，父亲在家见过我喝酒的样子，摇了摇头，无奈地说：“没有定力，迟早要吃亏！”

父亲过世的起因，是我侄子定亲的那天，父亲也是头天晚上喝了二两半白酒，第二天中午脑部少量出血，治疗后两年旧病复发过世。此后，有人说：“你父亲是因喝酒过世的”，我都未加反驳。我问过医生，医生说也许，但不确定。在父亲过世时，他是我们村子里活得年龄很长的一个。

如今，我也很少在外面喝酒了。只是，每天回到家里的晚上，也习惯性地喝二两白酒，独斟独饮，体会到了一点父亲喝酒的乐趣----怡然自得！